一次创业，十年青春，他损失千万黯然离场。人性膨胀，兄弟反目，辛苦建造的行业品牌也轰然倒塌。上半场有多热血，下半场就有多残酷。东野圭吾说：世上有两种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 国内第一个PHP班

1994年，丹麦小伙Rasmus Lerdorf发明了一种易于学习的计算机语言PHP。十年后，远在北京的王超和陈飞在国外技术论坛感受到这种“草根”语言的全球热度，彼时PHP在中国还未开始流行普及。

对于这个潜在的市场机会，陈飞还没想好，王超已经下场，并邀请他投资入局。2006年，全国第一个PHP培训机构诞生，取名“兄弟连”。

四个月后，随着管理事务日渐繁杂，陈飞辞去原公司技术总监的职务，全力投入到创业中。

很快，他们迎来了第三个全职合伙人老洛。最终，确定王超掌管公司，陈飞做管理，老洛管教学，分工明确。股份分配7:2:1，大事儿听王超的。

教学选址在了魏公村附近的理工大厦，一间教室，几张课桌，还是按天租的。公司加上咨询、老师和推广，不到十人。

对陈飞来说，从高管到创业者身份的转变是巨大的，事无巨细是最深体验。做管理的他，还要肩负起财务的职责，为了税务方面的事情，他跑断了腿。税务局的专员脸臭，训他像训儿子一样，他得忍着。去消防、工商各种局，他恭恭敬敬叫大姐，叫阿姨，交待自己来办什么事，对方爱搭不理。他一看，满屏的股票。

刚开始，一个月也开不了一个班，顶多一个周末班。稀稀拉拉二三十个学生，有读书的，有在职的，都是从技术社区找来的。PHP语言可参考学习的东西不多，官方公司也只有一个薄薄的册子。

老洛硬着头皮上，将自己项目中的实战经验融入到课堂中，公司还时不时邀请其他公司PHP技术负责人、社区牛人来做技术分享。一本后来畅销全国、PHP领域卖的最好的书-——《细说PHP》，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酝酿而出。

在焦头烂额的初始，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可以走多远。

▋ 走自己的路

在创业摸索的前五年，“兄弟连”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PHP太“草根”，利润率太低。Java培训定价15000，PHP培训只能定价9800，赚不到什么钱。和其他培训机构相比，“兄弟连”的风格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事情的转机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一个老师风格极其严厉，高压下效果竟然不错。大家敏锐注意到这个苗头，仔细研究，制定出一套“军法”。

于是，来“兄弟连”报名的学生发现，想进“兄弟连”真不容易：

要先经过一场“测试”，听逻辑，聊态度。测试后，“丑话又说在前头”，上课困了不能趴着睡，否则学生罚十元，老师罚二十元，充班级账户。老师布置作业要完成，完不成，项目组其他同学要连坐罚抄。早上要晨读，晚上要自习，有24小时自习室全天开放。一个班级三个老师管，违反纪律就扣分，扣完一百再给最后一次机会，不珍惜就强制退学。平常项目组间暗暗较劲，毕业还要“上台答辩”。

有人被劝退，有人被吸引。许多人学历并不算好，自律性也不强，但都有颗改变命运的心。他们困了，就站着。不会，就互相帮忙讲解。上晚自习的人很多，即使十点后，教室依然有许多埋头苦学的身影。在“严管”的价值体系下，学生竟比老师付出得还多。

陈飞慢慢意识到，“文化”或许真能改变这群人，他又做了进一步探索。管理是严格的，但氛围可以是轻松的，最关键的是要以学生的诉求为中心。于是，“老师不认真讲课就是王八蛋，学生不认真学习就是耍流氓”标语贴在墙上，PHP函数图像贴在厕所。他提出好老师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教出比老师更强的学生，为了吸引学生注意力，可以形成“猥琐”的讲课风格。要为学生提供系列职业素养课，从谈吐到方法来提升专业素质。即使从这里毕业，还要举办“同学会”重聚。

上下齐心的努力没有白费，培训班的毕业生就业率高达90%以上，口碑一个接一个传开，兄弟连的名声打响了，成为全国最大的PHP培训地。

▋ 开疆拓土

世界上最难的两件事：一个是从别人口袋里拿钱出来，另一个是把你的思想放到别人的头脑里。“兄弟连”要同时做到这两样：打破别人的固有印象，转型研发新产品。

2015年，中国移动互联网大潮来袭，大量的开发者转向IOS和安卓的开发，作为脚本语言的PHP热度开始大减，这预示着兄弟连必须增加产品的多样性。但要从成熟的Java培训以及新兴的移动互联网赛道分一杯羹，谈何容易。在新的赛道上，他们挖名师，拼价格，一步一个脚印发展。

2016年，兄弟连迎来了惊人的一跃：财大气粗的华图资本代表走进王超的办公室，带来了令人难以拒绝的投资金额——“1.25亿”。当然，还有一份严苛的对赌协议：2016年净利润不低于2500万元，销售现金流入不低于1.5亿元，第二年必须上新三板。

王超签字，1.25亿入账，公司沸腾了！

合伙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这么多年的打拼终于迎来春天，有些人的步伐都开始轻盈起来。陈飞手上的股票价值六千万，开始有人向他提出了购买的意愿，他有些心动。但最终陈飞并没有将手中股票变现，因为王超对他说，刚拿到投资就卖股份，投资人怎么想？

当时有出售公司股份想法的不止陈飞一个人，但王超力排众议，决定将全部的钱拿来发展业务。因为之前创业定好了，有事儿听王超的，同时，他股份也最大。所以最终大家也都认可了。

对赌协议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公司开始疯狂扩张，从北京拓展到全国十五个分部。业务也多方面开花，从儿童编程、工业机器人到在线教育的风口，不放过市场的任何苗头。兄弟连的发展被多方看好的，但陈飞看着被架在高速上的公司，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担忧。

2017年，“兄弟连”顺利完成2016年的对赌，新三板上市。

这一跃也是堕入“深渊”的开始。

疯狂的扩张带来动作的变形，教师的质量不再保证，“严管”的优良传统也慢慢被稀释，抱怨渐起，口碑下降。公司投放2000万砸向百度竞价，可百度竞价如同吸毒，一人两万的学费，成本就占一半以上，利润可有可无，吸引学生的数量也越来越低，陷入恶性循环。而业务方面的拓展，嗅觉虽好，毕竟隔行如隔山，从产品的设计到管理的落地，最终没有呈现理想的效果。

2017年，兄弟连没有盈利。

2018年，王超全面接手公司管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又四处寻求“能人”，空降公司管理岗。合伙人们陆续淡出管理层。

2018年，兄弟连开始亏损。

▋ 四崩五裂

压垮陈飞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公司的衰落，还有关兄弟，有关隐瞒。

一个偶然的契机，陈飞知道了在公司获投资前，有合伙人已经通过购买竞争对手股份变现，拿了一大笔钱。不仅隐瞒了兄弟们，还没照顾到其他合伙人利益，拿到华图投资时，也不同意做个人股东的部分股权变现。

那晚，他面如死灰地窝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了很久。一朝创业，十年兄弟情，一切显得那么讽刺。在旁边做作业的女儿都注意到他脸色的难看，爬了过来，搂住陈飞的脖子轻轻吻了一下，问他爸爸怎么了。他紧紧搂住女儿不说话。

他疯狂地运动，冥想，读书，才渐渐走出低谷。人生或许就是这样，越往后走，被筛出的人越多，真正的好朋友总是越来越少的。对别人的好，像糖，吃完就没了，不能指望别人记住这份好。但对别人的不好，像很深的伤疤，伤好了，疤还会在的。人性如此，想开就好。

过来人和没过来人中间，隔得不是年纪，而是南墙。

2018年末，陈飞的发小，另一个合伙人，退出公司。2019年初，陈飞退出公司。陆陆续续，各合伙人退出公司。

兄弟连上亿流水，尽数散光。欠薪，仲裁传闻不断。

2020年2月寒冬，一封告知书，宣告兄弟连正式破产。“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为保护嘉宾，以上均为化名）

END

陈飞，前兄弟连合伙人。

采访实录

码客人生：刚开始，你们合伙人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我工作之余，会兼职讲讲课，我给王超和老洛讲过课，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陆续的加入合伙人，除了一个是创业后认识的，其他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我们总共六个合伙人。

码客人生：创业的契机是什么？

当时PHP技术在国内正处于上升期，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它的上升趋势。而我所在的公司主要用PHP技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很熟悉一个社区叫PHP China，也拿到了PHP官方授权，从国外排名的各种信息都能看到PHP的热度，这个活跃趋势是很明显的。王超先牵头做的这个事情，正好我对这个技术比较懂，又接触过培训，觉得前期投入也不大，主要就是人和场地的成本，就觉得做这个培训可行。

PHP这个语言很草根，它相比java好学多了，上手较快，效率也不错，再加上部署成本低，配套组件都是开源的，这对企业来说是很大的优势。PHP对人才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受众范围也大。

码客人生：刚开始怎么找的老师，如何招生的呢？

老师方面，老洛是我们第一个实质意义上的老师。早期的时候，老师还是从以前同事找来一些比较合适的人，后期会找一些比较优秀的学生留下来做助教，经过半年一年的，让他们去讲一些基础课，主要是这两种方式。

招生方面，一个是跟相应的技术社区合作，然后去推广招生，还做了少量的百度竞价，还有一些院校的合作。

码客人生：怎么看待文化对公司的影响？

所有提到兄弟连都知道，我们管理非常严格，这个是业内其他同行没有，也模仿不来的。这种风格也是根据受众的特点来的。我们的学生坦率来讲，有的学历不一定特别高，可能是专科，甚至有个别是高中，毅力又没有那么强，但是大家肯定都有比较强的改变自己的意识。我们是职业培训，最终要高薪就业。他有这方面的诉求，所以肯定能接受你的严管。

我们快速增长的时候，正是我们把核心价值突显最明显的时候。

It培训机构是一个特别草根的一种组织形态，我们也不懂特别高大上的东西，整个行业里面没有什么太多的KPI或者OKR，那么怎么去驱动这个组织或进行管理？在那个阶段，我对管理一个比较大的体会就是在培训行业，文化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文化对学生来讲，它是招生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一种气质，让别人感觉我们跟别的培训机构不一样。对员工来讲，它是一种认同，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点。利他就是最大的利己，我们要把学生的利益诉求点提出来，把这个东西灌输到方方面面。当员工团队也达到一个共识，认可其中的价值，它比制度好使。

当我们核心的竞争力出来以后，在业内有这样的名气以后，加上口碑效应，一切就大不一样，这是规模效应。

码客人生：“猥琐”的风格是什么风格？

当时提出这个也是为了跟别人有区分，因为别人说是幽默，你也说是幽默，其实哪个培训机构都说自己幽默，新东方只是做得很突出。我们就想让别人记住，说幽默不行了，所以提的是猥琐这个词。但不是想象中那个猥琐，性质有点像德云社的段子，开些伦理的玩笑。

这也是契合这个群体的属性，搞技术的年轻人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种暗骚的气质。

码客人生：创业时都遇到过哪些困难？

在企业这一端，其实我们当时面临的比较大的问题还是产品的问题，我们的产品价格不高，又很难把它涨上去。这样利润率不是特别好，直至我们做了5年的时候，也没有达到一个很好的状态。坦率来说，就是没挣到什么钱。

这个问题在我们摸索到自己的核心价值后才得以解决。

后来拿到一些投资，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新产品的研发和推广。比如说典型的像Java 、UI等等，在那两三年的时候还是做了一些相对比较艰难的尝试。

在别人对你固有认知，你就是一个做PHP培训的，然后在这个背景下做新产品，确实是当时面临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其他人做Java已经十几年了，非常成熟，从他们手上抢生源也比较困难。还要组建团队等各种问题。

这只能去挖行业比较有影响力的名师，让他带团队过来。产品上先低价切入，别人卖两万，我们就卖一万五，招上人来慢慢形成口碑。

我们多线发展业务时，其实我还是很认可公司的商业嗅觉的，但从产品设计到落地，我们做的不太好。比如即使同样是编程培训，儿童编程和成人编程之间从招生渠道到推广方式都完全不一样，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我的想法是，人还是要专注在擅长的领域，其他的领域不要轻易涉猎。

码客人生：合伙人之间有哪些意见不合的地方？

前期我们相对还比较顺利，我和王超的性格也比较互补，他更大胆一点，我更理性一点，无论是磨合还是分工方面都还不错。和其他合伙人之间，大家还是彼此信任，遇到问题不会一定要争高下，比较齐心协力的一个状态。

但拿到华图投资后可能是团队分裂的一个开始。刚开始我是建议有一部分股东兑现的，毕竟兄弟们干了这么多年，以前的利润也不高。但那时我正好腿骨折，休息了几个月，也没太坚持这个事情。

一个是分钱的问题，还有一个是个人膨胀的问题。我们实际上算培训行业里比较苦逼的那一波，是教育的末端，赚不了太多钱，也很难有什么爆炸性增长。但为了完成对赌，许多动作变了形，像疯狂开分校、花大价钱砸百度竞价，还是有些冒进了，背后都造成了很多隐患，把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口碑都稀释了。可能拿到这笔投资就是兄弟连衰败的开始。

到了后期，已经是一种失控的状态，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人一旦变了，除非撞南墙，是无法劝说的。这些合伙人也陆续淡出管理职责，没有参与决策了。

后来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可以说很失望，认识十多年的兄弟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去隐瞒，这是我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后来我反思自己还是能力不足，错过财富自由的机会也是一些决策上的失误，可能还是眼光决定承载不了这些钱。创业还是不要太讲哥们义气，做事该有协议有协议，该留证据留证据。没必要把世界想那么坏，但也要学会坚持一些事情。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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