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爱尔兰办过一个案子。
一个留学生杀了自己两个朋友,警察劝他大方承认。因为在爱尔兰杀人抢钱,是可以饶恕的,但为了满足性欲杀人就是不能饶恕的。
但他什么都不说,处处撒谎,最终被判了终身监禁。
1
2001 年 3 月,两名中国留学生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被杀死了。
爱尔兰是个天主教国家,杀人案件极少,两人被杀,更是少见,是都柏林甚至爱尔兰历史上极为罕见和凶残的凶杀案,震惊社会。
我当时在国际刑警组织任职,听到中国人遇害,责无旁贷,我立马赶了过去。
专案组的负责人叫约翰,个头儿不高,身材略发福,浓眉大眼,长得端端正正。他的职位相当于我们分局的刑侦支队长。
专案组墙上贴满了视频截图照片,下面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一块白板,画着一幅房屋示意图。约翰开始向我介绍情况。
2
2001 年 3 月 14 日凌晨 1 时,位于都柏林北部七区的国王北街黑厅广场公寓的居民被一声巨响惊醒:该公寓 2A 号居室爆炸起火。
2A 对面住家的女主人第一个打开房门跑了出来,在走廊上撞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男子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便仓皇逃走。居民报警几分钟后,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呼啸着接踵而至。
由于火势过于凶猛,2A 号房门又反锁着,消防队员费了好大力气才破门而入,将大火扑灭,发现床上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尸体解剖发现,这两人在起火前已经被勒死,男死者手臂上有绳索捆绑的压痕。
火灾调查专家和警方很快就断定:这不是普通的失火,而是一起谋杀纵火灭迹案。都柏林七区警察局正式立案。
现在已经查明的是,男死者名叫岳峰,1981 年 7 月 20 日出生,辽宁人,是都柏林代姆街英语学习中心的学生,主修英语,业余时间在城南的巴林蒂尔酒吧打工贴补零用。
女死者名叫刘晴,1981 年 5 月 9 日出生,黑龙江人,是格拉夫顿大街天鹅训练学院的学生,主修英语,业余时间在马拉海德区一家中餐馆里打工。俩人是男女朋友关系,2000 年 3 月先后到都柏林留学并同居。
邻居们反映平时跟这对中国留学生打交道不多,他们也不太跟外人来往,但见到邻居时总是客气地笑着打招呼,特别是女孩子的模样十分可爱。他们所在的学校反映,他们是好学生,坚持每天来上课,从不迟到和旷课,学习成绩也不错。
爱尔兰警察在侦查中发现死者的朋友不多,来往比较多的是一个叫禹杰的。
警察提取了公寓楼入口门厅的摄像机记录,录像显示禹杰的活动十分可疑,他的几进几出似乎与死者被害有着某种对应的联系,他也是最后进出死者家的人,此后录像上再也没有出现活着的岳峰和刘晴。这就是那些视频截图显示的内容,提示禹杰有重大作案嫌疑。
约翰把视频截图从墙上摘下来,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地摆在我面前。3 月 12 日下午 5 时 51 分 42 秒,禹杰来到岳峰家楼门口,按门铃,岳峰出来为他打开楼门,两人说笑着并肩走进了岳峰家,此后岳峰再也没有在录像中出现过。
1 个小时后,刘晴回家,用钥匙打开楼门进去,踮起脚尖扒在信箱上看里面有没有信,然后回家,此后刘晴再也没有在录像中出现过。1 小时 30 分钟后,禹杰独自一人离开岳峰和刘晴的家。
3 月 13 日上午 10 时,禹杰再次独自来到岳峰和刘晴家楼外,这回他自己掏出钥匙打开楼门。他穿的夹克衫内鼓鼓囊囊的,从没有完全拉上的拉链缝里露出一个塑料瓶口。他用钥匙打开岳峰和刘晴的家门进去了。
1 小时 30 分后,禹杰手里提着一个装有东西的塑料袋子离开,夹克也不鼓了。
3 月 14 日凌晨 1 时,禹杰再次进入岳峰和刘晴的家,此后不久岳峰和刘晴的家爆炸起火,禹杰从房中逃出,迅速地从楼门逃走,邻居们在走廊里乱作一团。
现场发现了多处血指纹,尤其是岳峰的眼镜上有一枚血指纹,经比对与禹杰的指纹一致。在禹杰住处还发现了岳峰的物品,禹杰解释说是岳峰回中国过春节回来送给他的中国食品。据此爱尔兰警方认定禹杰涉嫌此案。
禹杰,男,1977 年 11 月 10 日出生,辽宁人,2000 年 1 月以学生身份来爱尔兰,到学校缴费注册后并未上学,在都柏林非法打工,时常出入赌场等地。
情况和主要证据介绍完了,约翰直截了当地问我,认不认为禹杰有犯罪嫌疑。这个案件中,公寓大楼入口处的录像很能说明问题,好像一双眼睛直击了整个作案过程。
那时候国内监控录像并不多见,我还是第一次领教监控录像在破案中的直观作用。
我说,岳峰出来给禹杰开门,两人说笑着回家,说明他们原来没有什么矛盾,应该是在并肩走进岳峰家后,两人翻脸,然后岳峰被杀死,禹杰坐等刘晴回来。刘晴回来时,岳峰已经死亡,禹杰再把刘晴杀害。
从刘晴回家,到禹杰离开有一个半小时,应该是刘晴进房间后,没有立即被杀死。结合岳峰手腕上有绳索捆绑的痕迹,说明他们被杀前都有个时间过程,很可能是禹杰讨要什么东西,最大可能就是要钱。
第二天,禹杰冒险回到现场,应该是找东西,说明前一天杀人后,没有太大收获,临走提了个袋子,估计也不会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他衣服里藏的应是助燃剂,准备焚尸灭迹,但是白天人多,不便动手才作罢。
他第三天夜里再来就是焚尸灭迹来了。我估计助燃剂是汽油,禹杰经验不足,以为汽油烧得快,烧得凶,其实汽油遇到明火就会引起瞬间爆燃,连爆带烧一下子就过去了,而不是慢慢地燃烧,反倒没有将尸体完全焚毁。
听我说完,约翰补充说,他们请 2A 对面的女邻居辨认了这些照片,女邻居一口咬定爆炸起火时走廊上撞见的人就是禹杰。他们已找到了禹杰买汽油的加油站,售货员认定禹杰曾经用塑料瓶到油站买过汽油,警方还拿到了他买汽油的票据存根。爱尔兰警方的调查可以说是丝丝入扣,一环套一环,认定禹杰是这个案子的重大嫌疑人应该是铁板上钉钉了。
我看了这两个年轻人生前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岳峰一米八的个子,戴眼镜,瘦瘦的,斯斯文文的。刘晴长得非常漂亮,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个头有一米七,照片上的她笑得非常可爱。这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命丧他乡了,不由得让我深感惋惜。
4
约翰不客气地给了我一堆活儿,主要是通过电话与死者国内的亲属联系,弄清一些情况。
电话打给岳峰的父亲时,他正沐浴在澳大利亚温暖的阳光里,欣赏着国内卫视台的电视连续剧。他是个生意人,这些年赚了些钱后,
与岳峰的妈妈离了婚,又娶了一位太太,生下了小孩,移民到了澳大利亚,现在中国和澳大利亚两边跑。他听到岳峰的死讯非常难过,说随时准备来爱尔兰料理儿子的后事,花多少钱都行,希望我能帮助他。岳峰 2000 年第一次去爱尔兰时随身带的三万美元,就是他父亲给的。
电话打给刘晴母亲时,她已是泣不成声。她和刘晴的父亲离婚后再婚,现在听到女儿的死讯虽然心里难过,但是考虑到现在的家庭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把她弟弟的电话给了我,让我以后直接找刘晴的舅舅联系。
刘晴的舅舅告诉我,他本人原来当过警察,能扛事儿,有什么事直接与他联系。刘晴家原来住在黑龙江,母亲离婚后带着刘晴到沈阳嫁了人。母亲现在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原来靠亲戚朋友接济,现在靠丈夫养活。他希望我理解刘晴母亲的处境。辽宁公安机关已和他联系过,正在帮助他办理去爱尔兰处理后事的手续。
我从电话中了解到,岳峰和刘晴在国内时是同学,家庭的变化使他们成了多余的人,两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容易就走到一起了,他们高中没有毕业就一同来爱尔兰留学了。
岳峰和刘晴的父母也就是我这个岁数,甚至还没有我的岁数大,可是已经经历了离婚、再婚、丧子/丧女等一系列人生重大变故,我无法体会他们生活的不幸和情感的磨砺,特别是像刘晴母亲那样,根本没有机会和权利表达丧女之痛,更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同时,这两个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孩子的死虽然不能算在他们的账上,但是他们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是不是也应该有相应的担当呢?
我一直没有能联系上岳峰的生母和刘晴的生父,心中特别惆怅,死去的孩子们也在呼唤他们吧?
电话打得差不多了,我把情况综合一下和约翰进行讨论。我认为禹杰的作案动机极有可能是为了钱,虽然岳峰家中比较富裕,但他们在爱尔兰已生活了一年,学费、生活费、租房费、交通费,三万美元应该花得差不多了,岳峰被害时手里应该没有多少钱了。
交往中禹杰知道岳峰的父亲很有钱,他刚从国内过春节回来,他父亲不会不给他钱,所以禹杰误认为岳峰从国内又带回了大笔现金,因此动了抢劫的念头。殊不知 2001 年春节岳峰的父亲因为生意不顺,并没有给岳峰太多钱,只给了四千美元。岳峰也没再多要,说自己课余时间打点工,也能贴补一下。
作案过程应该是禹杰和岳峰一同进房间后就逼岳峰给他钱,可能开始是借钱,也可能开始就明说是抢,岳峰说自己没有钱,禹杰肯定不相信,认为岳峰成心不给他。两人动手后,禹杰把岳峰捆了起来——凡是杀人前把人捆起来的,都是为了要什么东西,东西还没有到手,一时半会儿不会让被害人死。最后也没有问出钱来,为了灭口,把岳峰杀死。禹杰坐等刘晴回来,再去逼问刘晴,刘晴的回答肯定也是没钱,禹杰又将刘晴杀死。
5
第二天早上,约翰开车接我到专案组,指着白板上的房屋示意图说,今天我们就要去抓捕禹杰了。我看到,房屋示意图上一格一格标示着房间,格子上标着居住者的名字。
这是一幢留学生合住的房子,从名字看,里面住了许多中国留学生,有一男一女合住的,有两男一女合住的,还有几个男的和几个女的合住的。我当时感到十分震惊。
10 点时,我们到达现场,我看到几个便衣警察在这个街区的各个角落里时隐时现,他们生怕禹杰跑了,这几天一直有警察悄悄地守在这里。昨天晚上他们又守了一夜。
约翰吹了声短促的口哨,突然从旁边一辆车上跳下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径直朝着禹杰住的房子冲了进去,约翰拔出枪来紧跟着也冲了进去,我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由于有示意图的指引,我们直奔禹杰的房间,禹杰裹着一条毯子正睡在一张三人沙发靠背后方的地板上——示意图上连这个长沙发都画上了,一个特警上去一下子就把他死死地按住。约翰紧跟着冲上去,手枪的枪口并没有对着禹杰,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保持沉默,可是你所说的有可能在法庭作为证据。
我一听多么熟悉,这是在国内多少次从电影电视中看到外国警察抓人时说的,我猛地想起我的职责,立即把这段话翻成中文说给禹杰。禹杰早被这个阵式吓蒙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赶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小声回答说,禹杰。我大声地用英语把我的问话和禹杰的回答重复一遍,约翰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一下。
我缓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禹杰,原来只是一个身高一米五几的小个子,人长得又黑又瘦小,岳峰可有一米八呢,不可思议。给禹杰戴上手铐押到车上。
约翰把手枪收起来,拉着我挨个房屋搜索一遍。这个房间里我们惊起了一对裸体鸳鸯,那个房间里又见着了衣着不整的几男几女,他们呆呆地望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房间里气味难闻,肮脏不堪,酒瓶乱滚,剩饭剩菜发霉变臭,卫生间里更加龌龊,真是触目惊心——如果他们的父母看到这一切,还会含辛茹苦地支持他们出国吗?
中国学生来爱尔兰,到学校读书的不到两成,更多的学生为换取签证每年会报一所挂名的语言学校,根本不去上课,只是打工挣钱。有的连工也不认真打,整日就是瞎混。枯燥的生活使很多中国学生染上了赌博恶习,一晚上少则输几百爱镑,多的就是几千爱镑。
我和约翰回到车上,禹杰在后排静静地坐着,我在他一侧坐下来,一位年轻的爱尔兰警探在另一侧坐下,约翰开着车,驶回七区警察局。路上我轻声地对禹杰说,你在这里犯了罪,你要很好地和警察合作;爱尔兰是天主教国家,没有死刑,希望你明白。禹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人押回警察局了,禹杰先接受了一番从外到里的检查,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高个子警长负责记录他身体情况和随身物品,我在旁边翻译。禹杰是从睡眠中被抓走的,口袋里除了有盒烟和打火机外,什么也没有。
警长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是要我向禹杰宣布的他的各项权利,比如要不要找律师等。其中有一条,如果被捕的是外国公民,要问他愿不愿意通知其本国的使馆或领事馆;我问禹杰,他毫不犹豫地说「不了」。
我从这张纸上还看到了这样的规定:如果被捕的是美国人,无论本人是否同意,一律要通知美国在当地的使馆或领事馆,可见美国对本国人的重视。忙乎了一通后,准备开始讯问了。
6
讯问室很简单,大概十五平方米;房间一侧有一张桌子,两位爱尔兰警察并肩坐在桌子后面,禹杰隔着桌子坐在他们的对面;我坐在桌子的顶端,正好在他们的中间。我的任务就是全程翻译和全程中文记录。在两位爱尔兰警察背后正对着禹杰的地方,装着讯问同步录像录音设备,这个设备是一个镜头,同时录三盘录像带。
负责讯问的是约翰·卡罗尔,是位刑警,高高的个子,脸上留着亚麻色的络腮胡子,两天的工作接触,我与他已经很熟悉了。他走进讯问室,带着塞安·格来那警长作助手。
卡罗尔当着禹杰和我的面拆开三盘录像带的包装,分别塞入同步录音录像设备的三个槽里,他对着镜头说,「现在是 2001 年 3 月 22 日 14 点 57 分,地点是都柏林七区警察局讯问室,我是约翰·卡罗尔,刑事警察,助手是塞安·格来那警长。这位是左芷津,国际刑警组织特种官员。要对涉嫌谋杀案的禹杰进行讯问,现在开始。」然后他转过身来,开始对禹杰讯问。
卡罗尔:你可以保持沉默,不会被强迫要求做什么。你所说的都是你愿意说的,你说的话和回答的问题都将被记录在案,有可能被用作法庭证据。你讲的话也被录音和录像,也可能被用作法庭证据,你听清了没有。
禹杰:嗯。
卡罗尔:你的全名是什么?
禹杰:禹杰。
卡罗尔:请说出你的出生日期。
禹杰:1977 年 11 月 10 日。
卡罗尔:你明白被捕的原因吗?
禹杰:我知道,是因为你们告诉了我,说我杀了人。卡罗尔:我们正在调查岳峰和刘晴被杀案。
禹杰:是。
卡罗尔:请你说出你所知道的有关这个案件的全部情况。禹杰:我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
卡罗尔:你在爱尔兰住多久了?
禹杰:十四个月。
卡罗尔:3 月 13 日,你去没去过 USIT(一家房屋中介公司)。
禹杰:去过。
卡罗尔:什么时间去的?
禹杰:下午两三点钟。
卡罗尔:你去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禹杰:蓝夹克。
卡罗尔:请你说出全身的衣服。
禹杰:还有灰色的棒球帽,黑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卡罗尔:你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禹杰:不记得了,好像没有提什么东西。
卡罗尔:请再确认一下是不是空着手去的。
禹杰:在我的记忆中,我是空手去的,也许是拿着什么东西去的。
卡罗尔:你最后一次去岳峰和刘晴家是什么时间。
禹杰:我已说过了,我不愿再说了。
卡罗尔:你为什么不愿再说了?
禹杰:因为我说得太多了。
卡罗尔:请说出最后一次见到岳峰的时间。
禹杰:我不想再说了,因为我已回答过许多次了,律师告诉我不要说太多。
卡罗尔:请你说一下 3 月 12 日的活动情况。
禹杰:我不愿再说什么,第一,我到这里是为了打工挣钱,与其他来读书的不一样,我白天晚上都要干活,非常紧张,我没有严格的时间概念,有些时间说不准。第二,以前你们已经问过我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了,你们也记录了,我不愿意再确认什么,你们把我关在这里 12 小时以后,再要问问题请去找我的律师,律师让我怎样回答我就怎样回答。
卡罗尔:你过去有岳峰和刘晴家的钥匙吗?
禹杰:没有。
卡罗尔:现在有吗?
禹杰:没有。我不愿再说什么了。过去我是协助你们调查,现在你们说我是杀人犯,如果你们硬说我是杀人犯,还出示了什么证据,我也没有办法。你们要的情况过去我都说过了,我不愿再说了。今天你们把我抓来,这里所有中国人都知道我是杀人犯,以后我在这里怎么待下去。你们不能确定我是杀人犯,我就要与你们打官司,咱们到法庭上去说理。
卡罗尔:(对着摄像镜头说)出示在 USIT 拍的照片。(对禹杰说)那是谁?
禹杰:是我。
卡罗尔:这些照片都是 USIT 中的监控录像机拍下的,时间是 3 月 13 日中午 12 时,编号为 YU1、YU2、YU3、YU4、YU5、YU6、YU7、YU8,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禹杰:是我。
卡罗尔:你手上提的包里是什么东西?
禹杰:我记不清了。包里是我在麦当劳穿的工作服,上衣和裤子,都是绿色的。那天我先到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我想换住房,公司给我一些资料,我把它们放进包里,后来我到了 USIT,然后我去麦当劳放下包,就到市中心去了。
卡罗尔:这些 USIT 内拍的照片中的人都是你吗?
禹杰:是的,这些照片都是我。
卡罗尔:这张编号 YU9 的照片中是你吗?
禹杰:是我。
卡罗尔:这张编号 YU10 的照片是你吗?
禹杰:这和 YU9 是同一张照片。
卡罗尔:刚才最后看到的 YU9 和 YU10 两张照片是岳峰和刘晴家大楼门厅摄像机拍下来的。时间是 3 月 12 日 17 时 51 分 42 秒。你能认出这张编号 YU11 的照片中的这两个人吗?
禹杰:这是我,旁边的是岳峰。
卡罗尔: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与你的律师商讨一下,然后我们再继续。现在是 16 时 25 分。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讯问不知为什么就告了一个段落。当向禹杰出示岳峰和刘晴家门厅摄像机拍摄的照片时,禹杰被惊呆了,显然这是证实他涉嫌杀人的重要证据,按照我们中国警察的办案做法,这些证据是出乎禹杰意料的,他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是最容易突破其心理防线的时候。
爱尔兰警察费了半天劲,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就是要禹杰承认 3 月 13 日下午出现在房屋中介公司 USIT 的人就是他自己,而这个人就是 3 月 12 日下午出现在岳峰和刘晴家的人,等于禹杰承认了他就是进入杀人现场的嫌疑人。
就在这时,负责登记的那位小胡子警长推门走进讯问室,嘴里旁若无人地大声念叨着:「2001 年 3 月 22 日下午 4 时 30 分,警长进入讯问室,讯问室内一切正常,被讯问人精神良好。」按照爱尔兰法律的规定,讯问嫌疑人时,大约一个小时警长就要进来巡视一次,要求他口头描述讯问室里情况,录下来作为证据。
警长走近禹杰问道,你感觉怎样?有什么不舒服吗?禹杰说,没有,挺好。再问他需要喝水吗?禹杰说,不喝。再问他,要吃东西吗?禹杰说,不吃。警长告诉禹杰,如果他要抽烟就可以抽,这个地方不禁烟。禹杰点点头。
要离开时警长告诉禹杰,爱尔兰政府免费为他找了一位律师,问他现在需要不需要见律师。禹杰开始说不想见,后来一想还是见吧。
在警长安排下,禹杰被带出讯问室,到另一房间里去见律师。见律师时不但爱尔兰警察不能在场,连我作为翻译也不能在场,真不知道他们语言不通是怎样沟通的。
这一见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是法律赋予禹杰的权利,警方是不能嫌时间长的,我们只能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讯问得以继续。
卡罗尔:现在是 17 时 40 分,我们继续进行,宣布你的权利,你明白了吗?
禹杰:我明白。
卡罗尔:刚才你去见律师前,你看过照片 YU11,你认出这里面一个人是你,另一个人是岳峰,对吗?
禹杰:是的。
卡罗尔:我给你看照片 YU12,你能认出这里的人吗?
禹杰:这是开门的照片,我打开的是外面的铁门,岳峰打开的是公寓楼门。
卡罗尔:我给你看照片 YU13,你能认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可能是刘晴。
卡罗尔:我给你看照片 YU14,你能认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这是我。
卡罗尔:我给你看照片 YU15,你能认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是我。
卡罗尔:我给你看 YU15 照片上你带着什么东西?
禹杰:自行车。
卡罗尔:谁的自行车?
禹杰:是我的。
卡罗尔:你从哪里弄到车的?
禹杰:我花 5 镑钱从一个爱尔兰小孩子手中买的,我不认识
那个小孩,是在 40 路公共汽车终点站买的。
卡罗尔:我给你看的 YU16 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禹杰:是我,是我离开时的照片。
卡罗尔:何时离开的?
禹杰:大约 1 点。
卡罗尔:是不是夜里一点?
禹杰:是的。
卡罗尔:我给你看 YU17 照片,你能看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这是我。
卡罗尔:我给你看 YU18 照片,你能看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我不能确定这是刘晴。
卡罗尔:我给你看 YU19 照片,你能看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是我。
卡罗尔:我给你看 YU20 照片,你能看出这上面的人吗?
禹杰:是我。
卡罗尔:在照片 YU15 上,你是怎样进去的?
禹杰:我拿钥匙开的门。
卡罗尔:你从哪里得到的钥匙?
禹杰:岳峰给我的。
卡罗尔:什么时候给的?
禹杰:大约两个月前,岳峰回国前对我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可以住在我家。岳峰也担心他从中国回来时,把钥匙忘在中国,所以把钥匙交给我。
卡罗尔:我刚才问过你有没有那个房子的钥匙,你说你没有。
禹杰:是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卡罗尔:你现在还有没有这个钥匙?
禹杰:没有了。
卡罗尔:钥匙在哪里?
禹杰:我扔了。
卡罗尔:扔哪了?
禹杰:我把钥匙扔到河里了。
卡罗尔:为什么要把钥匙扔到河里?
禹杰:我害怕。
卡罗尔:为什么害怕?
禹杰:我要一个机会把事情从头说起。
卡罗尔:可以。
禹杰:事情要从岳峰、刘晴回国前说起。岳峰说此次回国他要办两件事,一是过年,另一个是要做点小买卖。他们回国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大概是他们春节回来第三天,岳峰打电话要我去他们家,我当时正在公共汽车上没时间就没去。他们两人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二,我到了岳峰家,我问他们在国内过得怎样,岳峰说不好,我问他为什么不好,岳峰说,我有麻烦。
我问他有什么麻烦,他说他想从中国进点货,但是没有进成。
我问他,你想进什么货,岳峰说他想买些艺术品,然后给我看了几张中国画。
岳峰说,他回国前,有人给他钱,让他买艺术品,可他在国内把钱花光了,没买艺术品。
岳峰原想回爱尔兰时,他父亲能给他些钱,就能把钱还上,但是他父亲生意上不顺,没能给他钱。岳峰向我借钱,我问他要多少,他说至少一万美元,我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岳峰要我尽量多借些钱给他。如果不行,他说他只能等他姐姐来时带钱给他。
卡罗尔:让我们集中讲星期一后的几天,即 3 月 12、13 和 14 日的情况。录像带换过了,现在的时间是 18 时 35 分。
禹杰:星期一我起床后,下午去岳峰家,岳峰给我开的门。我进屋后,聊起做生意的事,岳峰说,没有什么大事。
岳峰说他想喝酒,我就出去,但没有买酒,因为我知道岳峰不高兴,我不想让他喝酒。转了一圈回到他家,我想走,岳峰说再待一会儿,等刘晴回来。等刘晴回来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大约八点钟我离开的。
卡罗尔:你离开时,岳峰和刘晴还都活着吗?